Niohe

ABSOLUTE FAKE NUMBER

日月人谭(7)

写在前面:我不了解他们,这个故事是虚构的,如果有写的不对/不合理的地方,欢迎指出,我会认真修改的,谢谢!

    


沉默像北极的冰山

夜夜伫立在周围,不计其数,

沉默正在熄灭我的蜡烛。

只有死人这样沉默,那是可以理解的,

也不太恐怖……


——А. А. 阿赫玛托娃


***

    数日后,伊桑阿的驼队与汪古部的公主相遇,她的队伍去草地上流动的定居点寻找补给,当他们的驼队带着运送物资的商人、牧民和粮草赶到昭莫多,西路追袭噶尔丹残兵的骑营还没有消息,又见其余人正在山谷里清理战场,将尸体收集起来,杀掉站不起来的马匹,从心脏或颈椎处解脱重伤不治者的痛苦。昭莫多之战幸存的数千人已经断粮数日,迟缓的行动暴露了他们,有战士抱着饿死的狗靠在石头上出神。这些旗兵大多都是带着一同长大的战马和猎犬来到这里,战斗结束后,却只剩下自己和灰色雨雾般降落的兀鹫和蝇虻,对着寂静无声的红色谷地。 

    天空低垂着,青色的云海中似乎酝酿着未至的雪意,血染的草地上,克鲁伦河带走了堆积的数百具尸体和黑色凝血。直至援军的驼马带着稻米、小麦、肉条、酥油到来,整个山丘爆发出了欢呼声,满蒙旗营的旗兵、陕甘、宁夏的绿营兵拥抱在一起,数千里忍饥挨饿的急行军,一昼夜锲而不舍的战斗,在这一刻可以暂时遗忘。有随队的民人在草地上竖起了索伦杆儿,让神灵黑色的化身们降落,在今天的晨曦升起后,清朝的大汗仍然是渡鸦之王,他们仍然是渡鸦王的子民。    

    索米娅和陈斯洛是昭乌达盟招揽的医师,此刻正在各个帐子里不停的熏磺。伊桑阿在烟熏火燎中蹭了出去,提着笔愁眉不展,还没想好怎么在奏折里描述这里的情况,刚刚与西路会合,就又陷入了麻烦。马思喀和阿南达将军比他先到,已经加入西路骑营,再次驰入无边的戈壁,追逐战败的噶尔丹。兵部尚书指挥着将中路、西路和民人商旅的营区分批扎开,因之前宰杀旱獭充饥,营地出现了瘟疫,因此又规定了区域,将伤兵的帐子和感染者的帐子再单独放置。

    蒙着面巾帽兜的士卒在草地上费力地挖坑,将病死的战友和生石灰一同抛入坑中。有京畿来的军医要焚烧病死者的尸体,但草地上林区分布稀疏,燃料极为有限,运来的炭捉襟见肘,不论是烧牛粪还是烧木材,都难以集齐所需的巨大用量。为此和随军招募的医师们聚集在一起理论,连远道而来的萨满和苯教的巫师们都拿了毡子坐在一旁观看,惹得营区里其余官兵和民人侧目。后来还是殷化行和伊桑阿带着助手过去平息了分歧,在满洲和蒙古,人们可以自由选择风葬、火葬、野藏和土葬,大多数人不愿将肉体禁锢在地下,都乐意将尸体抛到树上或草地上,或推入河流中,让野兽来啄食,让风雨带着他们的灵魂飘向天上的狐火,回归黑山神和腾格里的怀抱。但因瘟疫病死的人只能土葬,最终组织了人手挖大坑,又请了各教的法师来超度死者,祈祷他们的灵魂重获自由,然后将肉体就地深深埋葬,再将挖开的草皮填回表面并夯实,防止风吹走填平的土壤。


       

***

     玄烨走上了那片红色的荒原。绣红色的天空下,他想转头看看嫲嬷,但脖子怎么也动不了。眼前逐渐出现了那片熟悉的红色湖水,他想停,却停不下来,两条腿依旧无意识的挪动着,直至湖水浸湿了他的胸口。“汗阿哥,你干什么去?”阿席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他猛然惊醒。听到帐子外喧嚣起来,兀自披了袍子提了佩刀走出帐外。见不远处几个人影在昏暗的火光中扭打成一团,最终几个人被侍卫按住了手脚捆了起来。内侍和近卫禀报是准噶尔的战士有人诈降,夜里想偷袭王帐。君主听了只点点头,也不想处理这几个新手刺客,只叫人先关起来,却是醒来后再睡不着了。

     汗阿哥在营地里踱步了一圈,又转身回了帐子,这是他接到军报的时候,正取了硬弓和箭囊里的重箭检查着,想了想,又摘下营帐里挂着的沙图纳尔火枪,清点弹匣子里面的弹丸。噶尔丹带了五万余人驻扎在巴彦乌兰,撤退时只带走了约两万精兵,还有三万余人没有跟上队伍的散失在草地上,不断与他带领的中路军在行进途中发生战斗。西路军遭遇了撤退的噶尔丹主力并且已经迎战,战斗取得了胜利,但噶尔丹和阿努带着近卫逃向青海,阿南达和马思喀带走了大多数的战马,一人三乘,领轻骑追赶,阿努可敦战死。看到最后,玄烨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落。与西路在巴彦乌兰会师围剿噶尔丹的计划虽然没有成功,但噶尔丹主力已经被消灭,仅剩数百近卫逃出包围,中路、东路也完成了使命,并收拾了余下的三万余骑兵。压在他心头的重担仿佛化成轻盈的羽毛升上天空,忽然有一丝怅然若失。

   放下军报,玄烨独自坐在桌案前,想了想,拿起竹笔和一本空白的折子,写了一封谕书,虽然东路没有参与真正的战斗,但堵住了噶尔丹东进、南下的步伐,沿途修筑要塞、安置民人,没有此次三路并进、分工合作的布置,此战不可能取得胜利,除了宽慰萨布素、穆泰和阿兰泰,交代东路旗营返回各自驻地的命令,还嘱托他们不要忘记安抚旗下的战士,体恤他们渴望立功的心情。

    等到数月后,出征的队伍从白茫茫的雪地上再回到宁夏城,已是初春了,蒙古以蓝色为尊,蓝色最为高贵;满洲以白色为尊,白色最为吉祥,行营内早已应景的贴上了白色的春联,那纸张甚至已经看出经历了几轮风雪的洗礼,虽说该是紫禁城的专属,但勋贵们也都在内宅偷偷效仿,民间则用其他颜色替代。在处理哈密、吐鲁番等邦国送来的归附国书、诸多的典礼和善后工作结束后,汗阿哥再次张罗起了乌里雅苏台、科布多、鄂尔坤这些地方的驻防事宜,此战之后国防压力骤然增大,所有驿站都增配了骆驼,草地上的采石场全力运转着,牛车往来不绝,输送着加固城防和兵营的材料。京畿和满洲的驻防八旗也不断外调,迁往西陲和北疆。又发了谕旨给黑龙江将军和盛京将军,组织队伍勘探从黑龙江、海河到上游石勒喀河、克鲁伦河的水文情况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看来来年的北巡也是少不了的,默默想着,高江村又回到了侍讲学士的位置,常常跟在汗阿哥旁边。拿出没写完的小册子,高江村笔下顿了顿,“……这些都是天然屏障,一旦失去这些天然的倚仗,中原王朝也将节节败退。总体来说,若想控制住中原,北方的草地无险可守,来源的威胁更难以预测……”    没想到写了几段又开始神游起来,电急流光,想起了三藩之乱时,云南、四川等地反清复明势力和察哈尔、准噶尔等浑水摸鱼的势力纷纷响应,阿席熙正奉命督促从淮河流域运粮草到前线,整日奔波,阿兰泰的阿玛甚至累死在了任上,因为税银和漕运的问题朝堂上日日争吵。虽然传闻有西山大营调出驻守荆州的年轻将领坐在家门口哇哇大哭,说关羽都守不住荆州,派我来守,我怎么守得住,哭完还是擦擦眼泪拍拍屁股出发,阿席熙上的奏疏异常乐观得格格不入,不仅说吴三桂守不住长江,襄阳、扬州、合肥均在掌控之中,运河和淮河水网的支流虽然运力下降,但效率尚可,吴三桂的队伍因九岭山、白济山的阻隔互相增援困难,只需在采石矶、城陵矶等容易渡江的地方从长江中下游分别袭扰叛军、逐个击破即可。他仗着自己从小同汗阿哥玩耍,还经常在折子里夹带了好多私货或随奏的信笺,比如风土人情的描写,想到什么写什么,像只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狗獾,完全不顾及奏折的规制。后来做了总督,仍是走到哪里写到哪里,什么江西安徽溺女婴,山东逼寡妇殉节,两江两湖逼汉女裹脚芸芸,行径残忍,种种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,还有满洲的汉人沾染了裹脚的恶习,是大不敬,必须抓起来严惩,于是到处告汉官的状,说他们放纵前朝恶习,毫无作为,要汗阿哥做主。

      幼时在他们还不能熟练扔沙袋、耍布库时,阿席熙就已经能拖着五十斤的细沙袋来追着扔他们了,是一干小伙伴中最强壮的。自入关以来,战事不断,他们这些年幼的玩伴一年里也要为亲朋在胳膊上戴十几次黑纱。因太后的缘故,草地上的蒙古人不断来投,坊间歌谣唱“草上追,太后娘”,满蒙八旗下的青年在布木布泰的威望号召下,不论女孩男孩也都纷纷加入塞外骑营,大内侍卫也多选蒙古精兵。旗下的人家,除了年老受伤无法披甲的可以休息,但凡有没成年的妞妞发哈或哈哈珠子,按律都要送到旗里的学堂上课,这些孩珠子就喜欢骑射打猎,上学总爱打瞌睡,午后散学,回家后由郭罗玛法带着练布库、训马、纽带子,郭罗嫲嬷带着练射箭、骑马、学习满汉课业;一些勋贵家还要加学蒙语或藏语,连太后和小皇上都是这样,其他旗人没有不效仿的。小孩子们不论女孩、男孩都要从出生开始留辫子,还要学会甩辫子,摔跤玩耍时辫子前后能甩到的地方是不能打得,比如胸口和脊椎,尤其是留辫子的枕骨。就是大人教训孩珠子,也不可以打这些地方。如有违反的,妞妞法哈和哈哈珠子可以自己去旗下的衙门告状,违反者多是被判罚赔偿钱财、劳务,严重的还要坐牢。若是犯事的孩子太小,除了赔钱还要家里的大人代替做劳务,往往是去城郊的苗圃种树,去城南马场给牛马骆驼铲屎,或者修桥修路,清理民人往河道里扔的垃圾等等。待到十四五岁的时候,妞妞发哈就要跟着讷讷和嫲嬷学其他手艺,哈哈珠子就要真的吃住在兵营。


     高江村再在宁夏城中见到伊桑阿时,又是许久之后了。两人约了几个闲不住的同僚去看落在城外的陨石。本来一行人走得好好的,经过一棵树下时,高士奇的马突然惊了,小白马带着主人窜入一片低矮的树林中,旗人甚至来不及感慨自己出行的坏运气,急追了上去,对方来不及躲避一根树枝慌忙向后一倒险些被半颠下马来,直挂在马屁股上胡乱挥手,那白马被带得跑地歪歪斜斜,旗人抽出佩刀站起来侧身一下斩断了高相腿脚上的挽具,“放手!快放手!” 高相被一吼想也没想闭着眼睛一放手,一下跌在倾斜的地面上打了好几个滚。不过也幸亏打了几个滚,没被伊桑阿的马踩着。“吁——吁——吓!” 高士奇正在地上骂骂咧咧,伊尚书的小芦毛嘚嘚地颠了回来,伊桑阿跳下马来看他“高江村?高大人?”

   “唉,活着呢活着呢,别打了,再拍两下真死了。”

   “那你可千万别死在这儿,你那几个兄弟还以为我谋害得呢。”

  “没想到伊大人也有害怕的时候,没事,我躺在这里,咳,歇一下就好。”说着真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大喘气。伊桑阿一撩衣摆过去蹲下,突然拔掉了高士奇的帽子,把头托起来左看右看。

 “伊大人……”围上来的丰申额和明克预言又止,“伊大人,你轻点……高大人要是脖子折了你这一翻动真的不死也得咔嚓瘫在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伊桑阿立刻手就一僵,“你瘫了可不要讹上我!”

  “是是是。我缓一下就好,就有点头晕。” 伊桑阿听了倒也不动他了,自己围着他的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圈有没有外伤,又拉了拉他的胳膊腿,看他有没有知觉。“没事,没事。”高士奇晕头转向地眯着眼睛躺在草地上。

    “唉,我是怕没法向皇上交代。” 伊桑阿算是发现了自己出行走背运的情况愈加严重了。

  说罢解下腰间的皮箭囊和短弓挂在马上,把自己的青马拴在旁边的白蜡树上,挑了块被云杉的树影遮住一半的地面拿脚扫了扫,在旁边躺下了,倒也不急着去追高士奇跑走的坐骑。丰申额看了觉得浑身不自在,心里竟然想给两位长官分别盖块儿白布,眼不见为净,赶紧拉着明克去找马了。

   “…咳…歇一下就好……。” 两人便这么躺着看天,日光透过稀疏的树木撒落下来,百灵和螽斯在忽近忽远的地方歌唱,等这阵眼冒金星嗡嗡作响的耳鸣头痛过去,高士奇微微转动头,发现周围一片返青的草地上长满了地榆和大丛大丛比人还高的柳兰,伊桑阿已经闭上了眼睛枕着手躺平了,此情此景,倒有几分惬意。

   “怎么了?”伊桑阿眼睛也不睁说道,也不知他怎么觉察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怎么发现的?”

    “听力好。高相没事了?”

  高江村用手肘支撑身体,一瘸一拐地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沙土,摇着发昏的脑袋去拉伊桑阿。“快起来,带你看个东西。”

     旗人一听来了兴致,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,让高学士拉他去看。

  草地上,桦树和杨树的叶子结成一团阴影,在蓝色的天空下,两人循着马蹄踏出的来路回到刚才的位置,汉臣在地面上到处寻找,嘴里还念念有词, “哪儿去了?别给踩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究竟什么东西啊?”伊桑阿也装作很认真的样子,但其实根本不知道同伴在找什么。

    “刚才就在这儿啊……”走着走着突然大叫了一声“快过来!就这个!”

   旗人赶紧凑过来,看见杂乱的落叶和枯草中,有一只绒毛斑秃的猫头鹰,比茶叶罐还小。

    “就这?”

   汉人理直气壮地说,“就这啊。刚才掉我马头上了,我那个马年纪小,一下子惊了。”

   “你那个马是还没成年吧。”

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“你一个爷们儿老大不小了,怎么骑没成年的小马,还有没有良心。”

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“……”

  对话就这样突然陷入了僵局。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,两个人就这样带着揣摩对方是不是个怪人的心思陷入了沉默。


     还是汉人先开口,“我们把它带回去吧。它是不是摔坏了?”

     旗人听了直摇头,“你怎么又捡东西,之前不是刚放了个鹞鹰吗?”

    “那都是好久以前了,你把它丢在这儿被狐狸叼走了怎么办?”高江村觉得怎么说也是掉在他的马上,还在路边,不能这么不管吧。说着要去捉那只鸮,伊桑阿拉住了他的胳膊,“等一下。” 手指了指面前的这棵粗壮的榆树,两个同伴抬头向上看,在树干上很高的位置有一个黑黢黢的树洞,又往后退了退,一起蹦起来朝树洞里看,怎么也看不见树洞里面的样子,只有洞口的树节上粘了一片绒毛。“它不小心掉出来的,它额涅应该在附近,一会儿肯定把它带上去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行吗……”高士奇将信将疑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信咱们在这里等到第二天早上,它额涅今天夜里肯定出现。”

  “……”高江村想反驳他这种耽误时间的行为,又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,“你以前都这么看着鸮?”

   “是看(一声)着还是看(四声)着?”伊桑阿狐疑了,突然觉得不确定对方的意思。

   “……看(一声)着。”

   “是呀。”

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又是一场莫名其妙无疾而终的对话。

   无奈的他想了想,为了转移话题,从兜里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纸本子,递给了伊桑阿,兵部尚书接过来,将信将疑地翻开,认真看了几页,更加云里雾里,看起来是一册高学士草写的疏奏,拿给他看干什么。 

    “这不是之前在汗阿哥那里……?”

    “怎么样,全不全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旗人又翻了几页,想一目十行的扫了,“你以后能不能写馆阁体?我看着好费劲……” 伊桑阿始终觉得,除了馆阁体,其他的汉字阅读起来都非常吃力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 高江村听了也是觉得无语。

    说是记录,其实也是融合了他自己和数人的观点,看得出来侍讲学士离京的这几年来还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“但是……”尚书想了一会儿,“这个顺序……”

    “汗阿哥日后自有定夺,”高学士赶紧打断了他,“我们先做到这儿吧。”

    丰申额和明克不知道什么时候牵着马回来了,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,越过长官的肩头也看了一圈,等高学士走远了,跟伊桑阿说道“你们不打架了?”

   伊桑阿莫名其妙,“什么?”

   “你和高学士不是……?”明克虽然不清楚这种尴尬气氛的原由,但丰申额入职兵部时也曾风闻这段传得沸沸扬扬的大辩论。甚至还目睹过长官拆开对方送的寿礼,发现是古董店收来的和田白玉含蝉,也不知道从哪个尸体嘴里抠出来的,此事已经成为六部官员们津津乐道的笑料。

   “不是什么?”

   兵部郎中想了想,还是算了,长官就是个愣瓜。


 

  TBC 

  P.S. 不知不觉给阿席熙编排了完整的一生。🤡😇😂

 P.S.S 感觉快接近尾声了呢,这个故事的走向和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。但是它就这么发生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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